【银魂/银高日贺】暮春十景

·银高日贺

·前中期大段对话请务必注意

                                                                     

暮春十景

                ——即使一再别离。

 

 

初 · 京

 

 

鬼兵队在京都的隐蔽一角有一处秘密驻地,是一座普普通通供下级武士家族居住的和式院落,像极了高杉在萩城幼年的住所。

前一天晚上刚下了大雨。高杉今早起来就发现庭中古樱的花苞被打掉小大半,不由惋惜地“啧”了一声,吩咐部下仔细察看古老的院落的情况,之后独自盘坐在已被擦干的檐廊上,随意拨弄这那把跟随他许久,显得半新不旧的三味线。象牙色泽的拨片握在手中冰凉细腻,指腹细微摩擦着,生出点儿无谓的温润之意。

高杉的视线越过低矮的房檐望向院墙边的那株古樱。他略微闻到了随风而来的暗香,在濡湿的泥土气息下显得微不足道。或许没有这场突如其来的无妄大雨,这年的樱花会开得比以往开得都要壮阔吧。高杉想到这不禁遗憾地凝视着深褐色枝桠上留存的柔粉花苞。上面沾着昨夜未落入大地的雨滴,在晨曦笔直晴光的映照下耀人眼目,刺激着他仅剩的右眼。刺目的光线混着温吞的暖意,高杉下意识眯了眼,脑内突然就冒出了某个银色卷毛的身影。

也许是由于厮杀之日将近,他最近格外容易想起那个混迹江户的穷困武士。自夜右卫门事件后他再未与银时谋面,细细算来已有两月时间。处理完大部分将军暗杀相关的事物后他得以在京都度过一段平稳时光。这大抵是想要与天决战的自己度过的最后一个春天,高杉暗自忖着,倒没觉有什么不妥。将三味线斜放在身旁,他空出的右手下意识地贴上了跳动的心脏。

那天过后他就有了这个习惯,仿佛在时刻提醒这条命是从何而来,他的罪业又该如何斩断。

银时,高杉在心中反复念着这个名字,感受到胸口鼓动的心跳,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平静地扶上了腰间的琉璃刀鞘,左眼眼角胀痛干涩。仅余的碧眼注视着树上即要消逝的银色光芒,然后垂下了视线。

走廊上传来“蹬蹬”的跑步声,高杉不禁怀疑下一刻久经岁月的地板就要被踩塌。他出声叫住了跑来跑去处理事物的来岛,告诉她不用那么着急。来岛鞠躬道歉后正欲离开,却听到高杉似是自言自语地一句问话:

“今年的樱花居然有这般馥郁的暗香吗?”

她不知那个此刻显得异常和顺的总督是否是在向自己求问,斟酌再三,还是接上句:“或许不仅是樱花?在下听闻此京都的杜鹃也已盛开……”

“是吗……”高杉抬头看向远处浮动的几片云彩。朝露已逝,樱树也不再刺眼。但他依旧觉得左眼眼角刺痛,甚至连带着右眼一起。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什么都看不见,置身于恒久的黑暗迷宫中,只有手掌中刀鞘冰冷的触感维系着他的感官。

来岛再次鞠躬后离开。高杉依旧坐在那里,知晓杜鹃已然开放的他仿若从空气中嗅到了遥远的花香与杀伐的血腥之气。

当年松阳老师带着三个小鬼爬山时曾指着一株杜鹃笑眯眯地说杜鹃的别名是踯躅,表示怎么样这个名字很好听吧。可惜只有假发认真地点了点头,剩下两个小鬼吱哩哇啦地继续着从山脚下就开始的争吵。十几年过去高杉早已忘记当时他和银时在争论什么,却还能想起当时银时没头没脑地接了松阳一句:“真是差劲的名字。

“谁会踯躅不前啊。”

现在想来,银时还真是将这句话贯彻了半生。从未犹豫的刀锋呼啸着斩过了所有敌人,下一个恐怕就是自己吧。

衷心期待。

高杉这样想着,嘴角勾起一抹浅薄的笑意。

 

贰 · 古寺

 

 

从讲武馆逃学出来,高杉就一脚踏进了円政寺,斜靠在了正门台阶的柱子上,闭上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哈欠。

他刚刚在道馆里狠揍了那帮所谓的“武士”一顿。心知这件事传回高杉家免不了要被教训一顿,不给晚饭还要整晚被吊在树上的高杉准备在这里睡上一觉,在城町里买点甜点吃再回去。

此时萩城刚过了樱花季,山前寺庙的石阶上落满了樱花瓣。庙里倒是没几株樱树,夹道而立的粗壮杨树已长出了稀稀落落的枝叶,习惯这里一切的高杉看都没看它们一眼。

最初是母亲带着尚且年幼的自己来看巨大的天狗面具锻炼胆量,没想到倒是造就了名门讲武馆第一恶童。高杉哼哼两声,嘴角上扬,并未觉得有什么值得羞愧的地方。说实话与那帮大少爷划开界限正是他乐意看到的,他反而以此为荣。

这里鲜有人来,是个安静睡觉的好地方。高杉身体一歪就势躺倒在木质地板上,打算好好睡一觉。但脑内却不应景地冒出了困扰他许久的疑问:武士到底是什么。

讲武馆的老师无法解答,同窗无法解答,父亲也无法解答反而还警告自己不要想太多。回想起父亲盘坐在和室中央,一脸饱尽风霜过来人的风范对自己说着什么“什么都不去想的人生是最幸福”的样子,高杉就不禁嗤笑出声。

空旷的寺庙里笑声格外清晰。杨树层层枝叶中悄悄探出了一个银色的脑袋,像是看神经病一般地看着笑出声的那个人。到底是哪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在这里扰人清梦啊!他内心狠狠吐槽着,却并未出声。没精神的死鱼眼上下打量着高杉,倒也觉得这个会翘课的矮个子大少爷蛮有趣的。

半晌高杉敛了笑意,继续闭目养神,心想什么时候逃出萩城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比如江户,比如京都,还有进行了近十年的攘夷战争。他并无对高杉家的留恋之情。高杉家于他最亲近的恐怕是栽种在院墙边,他经常被吊在上面的古樱。之前曾听甚兵卫用甚为怀念的语气说那是已去世的母亲在诞下高杉后亲手栽培的,希望她的儿子能成为像樱一般的武士。却没料到高杉晋助一脚绊倒在“什么是真正的武士”这个问题下,也没料到那棵为儿子祈福的树最终成为了惩罚高杉的工具。

严格的说这并不能构成一种惩罚,毕竟高杉其实相当享受被吊在上面的状态。看着入夜后四周乌压压的房顶与星星点点的烛光,安安静静无人打扰的状态正是高杉向往的。讲武馆的人冷嘲暗讽说高杉只是一个下级武士家的孩子也配蔑视别人,结果转头就在道馆里被高杉暴打一顿。

他是真看不起那帮同窗们。不过或许桂除外。虽然不能认同那个人过于理想化的思考,但并不妨碍高杉看清桂拥有的志向与迷惘,他并不排斥这样的人,即使只是个特待生。

结果到头来还是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武士。高杉撇撇嘴,放弃思考下去。近来他不再如之前一般急躁,直觉告诉他,再过不就就会有人解开他的疑惑。也许就在即将到来的夏天。他侧过身,头枕着小臂睡着了。

枝叶中探出的脑袋见此也缩了回去。他坐在古木的枝干上打了个哈欠,心想大少爷怎么样也跟自己没关系,不如大家一起翘课睡觉来的舒服。虽然回去铁定要被松阳揍一顿。

想到这里他有些头疼,摸摸兜里的零花钱,决定回村塾前还是买点豆沙丸子吃好了。

 

叁 · 武者

 

 

京都的清闲日子持续不过一周,高杉就离开了那里,踏上了江户的土地。

起因是某日探听消息的武市回到驻地后表示,江户有个男人希望在暗杀将军这件事上与鬼兵队联手。

摩利支天,服部全藏。

 

高杉看着面前灯红酒绿的吉原,心想这就是把那个人称为救世主的地方。倒也没生出太多感想,转身踏进了与服部约定见面的居酒屋。

看得出服部还是相当重视这件事的,最起码没有把会面地点安排在他钟爱的丑女俱乐部——高杉回想起看到鬼兵队收集到的这条情报时,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旋即脑内响起了一阵标志性的笑声。想起那个此刻正环游宇宙总叫错名字的笨蛋高杉忍不住叹了口气,最终点头同意了服部会面的请求。

会谈只有他们二人。艺妓在给酒碟酌满清酒后便轻巧地退了出去。谁也没有说话,也没有端起酒碟。服部定下的高级和室隔音效果很好,和室里安静得仿若与世隔绝,只有为了营造复古气氛而点燃的烛火在纸质灯罩内噼啪作响,如同要烧死什么一般。

高杉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号称“忍者之王”的男人:一副普通江户人的打扮,蓝色风衣看起来沾满了灰尘,胡子拉碴,栗色刘海遮住了眼睛,看起来许久未剪,身上弥漫着颓废大叔的气息,像极了便利店里有气无力收银的老头子。

这种伪装高杉早已见惯,托某位称得上是旧友的福。他将烟管叩在摆满酒菜的漆盒上,语气算得上平稳:“还真是穷酸啊,摩利支天。”

“啊啊,现在江户连御庭番都毫无用处了,作为一个标准的穷苦百姓只好给披萨店送外卖赚钱哪里像鬼兵队总督一样活得逍遥自在?”服部略带无奈地出声。

高杉听后不可置否地冷笑。

“说起来这顿饭可是花了我一个月薪水,我可是穷到连下个月的jump都买不起的地步了,全指望给鬼兵队打工赚点生活费呢。”

高杉熟练地捻起烟草填入烟管,从浴衣袖子里摸出火柴点燃,咬着烟嘴深吸了一口,而后悠悠地开口:“既然要重操旧业,不如拿把我变成这幅穷酸模样的将军开刀——你是不是想这样说。”

“将军怎么样跟我毫无关系。忍者只相信自己的技术,只要有钱就无所不做。”服部平静地说,“暗杀将军的报酬可是很高的。”

“忍者就该有忍者的姿态,不是吗?”

“有趣。”高杉不理会服部的目光,仔细地看着细若游丝的烟火,“的确是忍者该有的姿态。”

最终高杉与服部达成了合作协议。起身离去时高杉表示过一会自己的部下会来这里与他商讨具体事宜,然后拉开了纸门,却又站住了身,不曾回头地开口道:

“买不起漫画的话,跟万事屋老板借就好了。”

“那个人穷到连房租都欠了两个月,还是我借他比较靠谱。”两人的语气如日常聊天一般。

 

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回到鬼兵队置办的画舫后,高杉靠在窗边冷静地想,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打算把信任交给对方,互相利用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在这一点上高杉觉得服部无愧于忍者的身份。但他到底已不是纯粹的忍者,却还在妄论忍者的姿态。

他在服部的身上嗅到了守护的气息。

 

高杉看到远处江户的群山几乎融入黑暗,像一匹匹拱起脊背残喘的兽,手中所持的烟管烫得他咬牙切齿,克制不住地想笑。

在死亡的边缘上想要守住什么……?

 

他不像个忍者,到像个真正的武士。高杉在心中给服部下了如是定论。

 

 

 

 肆 · 荒原

 

 

结束了一场激战后高杉和银时互相架着对方,磨蹭回了荒原角落的营地。

桂正在安顿败退下来的伤兵,看见门口齐刷刷冲进来两个半死不活的同僚就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把他俩轰进了军医的营帐,走之前不忘探进头来气呼呼地说今天晚饭全是荞麦面没有糖分没有养乐多。银时闻言高呼老妈你饶了我吧!没有糖分阿银今晚就要阵亡了啊!桂把嘴一撇,颇具老妈风范地离开了。

银时嘟囔着看来假发今天是真生气了,转过身来看向身旁闭眼装死的人不满地说高杉你也抗议一下嘛,擅自闯入敌阵惹假发生气也有你一份啊!

高杉依旧闭着眼睛,略带奇怪不屑地出声:“关我什么事,鬼兵队的存粮里还有不少养乐多。”

“啊果然是万恶的大少爷!有乐高积木的大少爷!”

“闭嘴别嚷嚷!刚刚陪你在敌阵里发疯简直累透了!让人安静睡一觉!”

“到底是谁先发疯啊不会体谅他人的大少爷!下次再被天人砍阿银可不会救你哦!”

“谁要你救啊,还有再叫我大少爷杀了你!”

“哎呀哎呀大少爷恼羞成怒了吗~”

高杉忍无可忍,掏出怀中的钱袋狠狠砸向了坂田银时。

此时路过帐篷的坂本听到后“啊哈哈哈哈”地笑着说:“金时晋介你们关系真好啊。”然后不出意外地被帐篷里的两人怒吼“谁跟他关系好啊!”

被钱袋砸中腹部伤口的银时痛地呲牙咧嘴,思来想去看在是钱的份上就没有太过计较,反手就把高杉的钱袋揣进了怀里,接着一抬头就看到了高杉淡漠鄙夷的眼神。

“怎么啦看不起民间疾苦吗大少爷!”

高杉不理会他的犟嘴,想起什么似的嘴角带笑地说:“不过我倒是没想到银时你能说出那么肉麻的话啊。”

银时心想不好这个小矮子要开始翻阿银黑历史了,暗自攥紧了怀里还带着高杉体温的钱袋。

“‘不要死……’没想到银时你也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啊啊,阿银那个时候……算是刚巧饿了哦?就算是大少爷也该明白人在缺少糖分的时候总会不经大脑说些胡话哦?就像是阿银也没想到高杉君会在烟火祭典里兴奋地乱窜哦?还买了个狐狸面具戴了一整晚?”银时干脆平躺回单薄的垫子上,闭上眼睛胡搅蛮缠。高杉发出了不屑的笑声,也转过身躺了回去。

“你不也是?捞鱼时为了同一张捞鱼网在店家面前大打出手怎么说都有你的一份。最后你可是弄破了十几张才捞上来一条鱼,没过一个星期就养死了。”

“是是是,高杉大少爷最厉害行了吧。”银时打了个哈欠,捧读道。

“在捞鱼方面总比你强。”

“可惜身高完败。”

照例又是一顿吵。

斗完嘴后两个人都许久不曾说话。军营里人来人往,桂吆喝外出打猎的士兵早点回来不要伤害肉垫的声音若隐若现,期间穿插着坂本嘹亮的笑声,而银时早就鼾声震天动地。高杉感觉到外面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将帐篷入口的火焰晕成了一团团柔和的光线。

他抬脚踹了踹银时,无视银时抗议的声音。“少装睡了白夜叉阁下。”银时难得被他噎了回去,悻悻起身借着不甚明朗的光线望向高杉。

“喂,银时。你说就算是不成器的武士,也能救回老师吧。”高杉顿了顿,垂着眼,“我刚刚在想,救回老师后,我们会做些什么呢?”

“……这些东西在攘夷组的同人里都被探讨过八百遍啦!”银时没好气地说,“不要为这种事打断我完美的鼾声啊!”

见高杉抿着唇不吭气,银时叹了一声摸上了高杉的头发:“怎么了……高杉你进入多愁善感的青春期了吗?

“算是对你的一个回答吧。阿银我啊……对那种事没什么想法,不久的未来也好遥远的未来也好。我光是活在这里就已经够拼命了,天天被假发追在屁股后面唠叨不要胡闹还有推销荞麦面,时不时还被克扣糖分……啊啊想起来真是烦躁啊!果然是晚上没有草莓牛奶的错。

“所以去想那些事情真是比让《猎人》复刊还要麻烦的事情。只要明天我们还能握着刀背对背战斗不就好了吗?就算立于暮春时节只有杂草的荒原上,周围除了敌人屁都看不见,没有草莓牛奶没有养乐多没有救援——我靠这么想好绝望啊假发老妈我要回家——但是好歹,”银时放下了揉弄高杉头发的手,他平视着高杉的背影,猩红色眼睛里的光线明晦不定,“你还有我,坂田银时,会守着你的后背,免得高杉你这瘦弱的小身板在胜利前就倒下。

“……所以说不要死啊,高杉。”说完这话银时又恢复了没干劲的大叔模样,朝着帐外嚷嚷假发什么时候开饭自己都要饿晕了。桂愤怒地回答不是假发是桂!少装作饿的样子你今天早上多吃了两碗饭还偷吃了我一碗荞麦面!

依旧是熟悉到耳朵起茧的日常。但是这样的日子让人莫名安心。守着对方的后背,听起来真好。高杉感到心底的某处被触动了,转过身看着银时的侧脸。昏暗浑浊的光映在那个人的眼中。原本眼眸中浸满的肃杀之气好像被这微不足道的光芒洗涤干净,眼眶溢出细碎的温柔眷恋。

 

“……啊不过今天是我砍的天人比较多呢,一百九十九胜一百九十八负,高杉你要加油啦!要不要下次上战场阿银让你几个啊~”熟悉的痞子语气,一番磨叽得到了桂的开饭许可后银时又将手搭上了高杉的头发。趁高杉毫无防备之际把那里揉成鸡窝然后笑到在地上。

高杉思来想去,最后还是狠笑着一脚踢上了银时的命根子。

 

 

伍 · 旧友

 

 

高杉并未隐瞒来到江户的行踪。被幕府通缉多年的他深谙偶尔现身的必要性。从一桥府邸出来后他拒接了河上和来岛的陪同,独自拐进了小巷。

“相比宽广的大道,还是这种泥泞狭窄的小道更适合我。你不这么觉得吗,假发?”高杉摘下斗笠,看着匿于墙壁阴影中的桂。口气平静似是早已知道他在这里。

“不是假发是桂。”桂皱着眉从阴影里走出。一身僧侣打扮 ,手持禅杖却并未佩刀,腰间的布袋圆圆鼓鼓有心人一看便知是炸弹。他出声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如你所见,巩固和一桥喜喜的联盟。”高杉摊开手随意说道。他眼角瞥见不远处的宇宙塔,矗立在江户中央仿佛蚕食人血的怪物,“倒是你,不带武士刀单凭那点儿小圆球就想杀了我吗?”

“别说傻话,高杉。”桂不悦,“你知道那有大半是一时气话。我和银时谁也不真心想要跟你拼个你死我活的。”

“无聊,假发你还是那么软弱。”高杉冷笑着靠上墙壁,左臂搭在刀柄上,似是无聊样,“不过银时看样子倒是恨不得尽早铲除我这个祸害。我可是很盼望他对我展现白夜叉獠牙的那一天。”

“银时也不可能……”

“我和他的烂账不是几句话就能算清的。”高杉打断了桂,“到底怎样就算是假发你也无法插嘴。”

“高杉!”桂压低声音吼到。

依墙而站的那人并未理会桂,他依旧望着那座繁忙的传送站以及那之后遍布天人飞船的天空。身后院墙内的八重樱已经盛极一时,纷纷攘攘的花瓣簇拥枝头。其中的一簇如同从天滴落的雨滴飘然而下,悠悠浮于巷中凹凸不平的泥土上。

桂平复了一下心情,看着沉默的高杉还是开口说道:“只要好好说出口,对方就一定会理解。这是前几天我从真选组那里得来的经验。就算一方是攘夷志士一方是江户警察,只要好好表达自己的内心,就一定会被他人所接受。哦还有将军听取群众的心声准备过几天举办烟火祭典……这都是摆在眼前例子!再怎么你都该记得当年的老师……”

“假发,你是真正的武士呢。”高杉没有挪动目光,“对,就如同众人向往的那样,心怀大志牵挂苍生,为此能毫无保留地献上自己的一切。波澜壮阔如这落樱一般。”他直起身,伸出一直揣在怀里的右手指着地下的花瓣,“就像这个。”

他扭过头,柔软的黑发垂至眼前,令桂看不清他的神情。高杉嘴角微微上扬,旋即向前一步,一脚踩在了樱花上。木屐敲打硬邦邦泥土的声音格外清晰。

过了两秒高杉抬起脚来,背对巷口站在一边,示意桂看那已被踩得肮脏不堪的花瓣。

“……但是我就如同这片花瓣一样,是个不成器的武士,只是个不成器的武士。呐假发,我说过的,我只是想要把天拉下来,破坏这个世界罢了。”说罢他便不再理桂,左手握紧了冰凉的刀柄,独自一人嗤笑了起来。

“……果然我还是讨厌你,高杉。”

“那你就接着讨厌吧,假发。”高杉说这话时倒是笑得嚣张。

桂看着巷口逆光而立的他,突然觉得攘夷战争时那个高杉又立在自己面前。可那到底只是藏在潜意识里的幻觉。高杉嘴角的弧度再不如那般得意与阳光,再怎么细看都只余刀锋般尖锐冰冷。

他干着嗓子,心想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傻着让几松殿准备三碗香喷喷的荞麦面,也不该骗银时等在那里。

 

 

 

陆 · 灯火

 

 

大胜幕府军的那天晚上,银时高杉从庆功宴众跑了出来,顺着山间小道向山顶前进。

当时战线已推进至关东地区,几乎所有人都被看似唾手可得的胜利冲昏了头,无视桂的嘱咐一个个喝得烂醉。最后连桂也招架不住众人的劝酒醉倒在地不省人事,剩下坂本在一旁吐得昏天黑地。溜走前银时自认很人性地替桂合上瞪大的双眼以防大早起来其他人被吓死。高杉兴致大发抄起碳棒给桂画了两个黑眼圈和一对颇萌的小酒窝。银时瘪瘪嘴说高杉你是不是喝醉了,小心明天你被骂死。

草鞋踩在林间小路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武士刀变成了披荆斩棘的工具。看着面前卖力的银时高杉两手抱怀,问道银时你要干什么,大晚上这里虫子奇多说不定还有什么鬼魂……银时闻言握着刀的手抖了抖,干笑出声。

“鬼魂什么的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的!就算有阿银也不会碰到的!”

高杉听后面无表情地拍死了一只靠近自己脖颈的节肢动物。

“傍晚去山下的农家借酒时听砍柴的老人家说的,像是你这矮子会喜欢的东西就勉强带你来一趟……”银时回答得语焉不详。高杉见状倒也不在多问,只当是有什么稀奇玩意,紧跟着银时走了上去。

时值四月底但山中的晚上依旧寒冷。高杉穿着单薄的风衣不免打了个哆嗦,刚刚喝下去的酒全醒了。林间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味,小径两侧有几株山踯躅,此时花开得正艳,高杉随着银时匆匆走过没仔细看,只来得及闻一缕花香想一句又过去了一年。

走着走着坡度渐趋平缓,到底只是平原边缘的低矮山脉,他们只用了不到一小时就接近山顶。两人对这种事驾轻就熟,全是在私塾翘课练出来的。能清晰地看到山顶时走在前面的银时突然停了下来,高杉一个不小心差点撞上他。他摸摸蹭到银时护甲有些微疼的鼻子没好气地责问银时是不是喝醉酒了。

说完这话高杉自己就信了它八分。靠这个卷毛不会是借着酒劲耍自己吧?!想到这里高杉不由怒气丛生准备从后方给银时来一记手肘攻击。却被感受到威胁的银时一个侧身躲开。

“喂喂喂高杉你发什么酒疯?”银时惊恐地喊着,随即音调降了下来,“我还以为是什么恶鬼……”

“就是恶鬼哦。你耍我呢银时?大晚上这荒山顶上有什么啊?”

“不要把人心想得那么恶劣啊混账!”借着明朗月色高杉勉强看清银时朝自己翻了个白眼。然后不由分说地拉起高杉的胳膊说快到了一鼓作气跑上去吧!

我看喝醉酒发疯的是你吧。高杉在心里吐槽,倒也没甩开银时的手,任由他拉着自己跑动。透过薄薄的外套银时掌心的温度传递至他的身上,令高杉感到一丝温暖。

最后的几步路银时拉着高杉冲了上去。山顶有一篇圆圆小小的空地。银时指着远处得意地说看吧高杉我才没骗你!你不就是喜欢这个吗?

 

 

江户。

从这个小山丘向东北望去,勉强能看到江户湾曲曲折折的海岸线和连成一体的漆黑大洋。紧靠着那里的就是众人向往已久的江户。远远望去最显眼的就是那个闪着零星灯光的空间传送站。桂曾放话要用天人的新式武器炸掉那里。那座钢铁巨人脚底的江户城一片温润的万家灯火,烙在高杉的眼底晕成了点点柔光。

银时晃亮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浑身都透露出得意的气息。

“怎么样?”

“银时,我现在特别后悔。”高杉抽抽鼻子。

“哈?!”

“我不该在假发的脸上画画。”

银时白了他一眼:“果然你还是喝醉啦。”

高杉难得没有反驳银时,依旧笔直地望着江户。银时也没再跟进,他走到高杉身边,陪他一起看向那燃着灯火的城市,心中一动总觉得也想要一处那样祥和的归处,有松阳,有高杉,再算上个假发和辰马。

真好。

银时瞥着高杉。月色将他的瞳孔洗得透亮,是他最爱的少年模样。

 

半晌高杉开口道:“让你一次胜负,银时。这次就算是找到这里的你赢了。

“二百一十四胜二百一十四负,现在我们战平了。”无视银时“今天明明我砍的天人多应该二百一十五胜”的抗议声,高杉自顾自地说下去,“等到我们打败幕府,从那里救出老师,这一切就都结束了吧。

“银时,后来我想了好久,觉得还是有个目标比较好,关于战后的事。

“银时,我们回萩城吧,和老师一起。”

“银时,你会和我一起吧?”

“这是什么少女怀春的问句还没醒酒吗高杉君?”银时接着担当他的吐槽役,却显得毫无气势。他不愿承认在那么一瞬自己竟与高杉产生了相同的感想,却又克制不住为此雀跃不已。磨蹭半天最后还是发出了一声模糊的鼻音,算是答应了高杉。

高杉听后笑了笑,躺倒在石块上,没几下就睡着了。

 

银时看着高杉躺下反射性抬起手,却茫然不知要做什么。苦思冥想两秒才反映过来那一瞬间他想要抱住面前的这个爱逞强的小矮子。

告诉他这样的景色他坂田银时只想和高杉晋助分享,告诉他不必担心,虽然像个家庭主夫但阿银会给他留一盏归处的灯火。

 

他叹了口气看着面容沉静的高杉,最终还是放下了伸出的手,晃灭了火折子。啪啪啪地连打几只虫子后大呼小叫地说这里有幽灵啊啊啊!!高杉君我们还是回去睡吧,不想睡觉滚床单也行。

 

柒 · 乌鸦

 

 

武市隔天送来了第七师团正从小熊星系奔赴地球的消息,附赠有一篇品味极差的将军暗杀预告信,一看就是神威兴致大发的手笔。高杉只瞥了一眼就咂咂嘴把它扔到了一旁的矮几上去。看起来那个宇宙打架王对这件事十分感兴趣,只要能嗅到血的气味就会兴奋起来吗?夜兔还真是可怕的种族。不过他并不讨厌这种疯子就是了。

来岛隐隐约约在背后吐槽道:“他以为自己是怪盗O德吗?”

河上冷静地接茬:“怪盗O德只偷宝石,又子。”

无视身后二人的对答,高杉继续问武市还有什么其它事。武市摆着那幅万年无表情脸说:“还是请尽快返回京都,真选组已经听到了风声在四处搜捕您了。”

“我会的。定在明天如何?今晚我要独自出去一趟。”

“一个人出去太危险了!”来岛惊道,“还是让又子陪您……”

“不需要,一点私事而已。”

“听说今晚的江户城有烟火大会。”河上平静地开口,“晋助,你坐不住了吗?”

伴随着又子“谁会在春末举办这东西啊不怕下雨放哑炮”的画外音,高杉不可置否地笑了笑。

“啊对了,见回组的今井小姐托我告诉晋助一句话,不要在这时做出什么冲动的事。

“不过就算今井小姐不愿露出笑容,”武市脸上露出微妙的表情,点了点头,“也还是可爱的幼女啊。”

“变态前辈!”来岛吼着。

今井信女吗?高杉没有回答武市,抬眼看向了前方。透过逼仄的格子窗,岸边的樱树被分割成几个小块,在势头正猛的日光下一幅半死不活的懒散样。

 

高杉独自走进稻荷神社。天色尚早,两旁的摊位还没几个人。有不少小贩正吆喝着整摆摊位。参道两旁的彩灯笼也正在铺设。这里此时没什么逛头,高杉压压斗笠迈着步子向深处的神社走去。

这个稻荷神社藏在海岸旁的山林间,暮春密布的枝叶遮挡了大半紫外线,看得出平日里少有人来。不同与外面的喧闹,这里静谧无声,偶尔响起乌鸦一声声凄哑的鸣叫。社前的石灯笼上青苔斑驳,摸上去如同刀剑般冰凉。高杉顺着石板路向正殿走去。沿途的景色让他忆起萩城中的那个小小寺庙。

他在手水舍前驻足,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摘下斗笠放在一旁。持起柄杓进行净心仪式,再前往拜殿参拜。

他高杉晋助一生中极少到神前参拜。屈指可数的几次都是被大人带到这里胡乱祭拜一番。从小高杉就不信一枚五元硬币能带来什么神灵的保佑,求来的签也经常随便乱丢。不过松阳倒是爱极了这种仪式,每每按着三个小鬼参拜求签后总要指着签面解释一番,最后再笑眯眯地补一句其实我是随便乱说的你们不要信哦。

 

高杉来到拜殿,站定在塞钱箱与铃铛前。想了想从稍显老旧的钱袋中掏出了一枚五十元的硬币投入其中,算是一次补回十年的份,摇动铃铛。铜舌与表面敲击发出清脆的声响,仿若石子溅入水面漾起零星的涟漪,在宁静的神社里显得空落落的。

乌鸦们随着细碎的铃声躁动起来,叫得比刚才更加猖獗。

“松阳老师……”高杉轻轻地低喃。

“……武士到底是什么,或许我已经有答案了。尽管可能违背了老师当年的教导,已经被逐出师门了。”高杉笑了笑,双手合十,“但如今的高杉晋助还能看得清前方的路,还能握起刀拼命斩向上天。完成您未竟的心愿,将虚无斩落于世。

“……虽然可能会先与银时来一场殊死对决。松阳老师,您当年是否预料到会有这样一天呢?”他觉得左眼眶酸涩难耐,夜叉泣血的那一幕仿若重现,“抱着杀死对方的决心,与昔日伙伴挥刀相向的那一天。

“可我竟也不后悔,老师,我不后悔。

“举刀又如何,互相厮杀又如何,我不会因此停下,银时也不会。”

 

高杉朝着拜殿两次鞠躬,双手合在胸前击掌两次,再向拜殿深深地鞠了一躬,平生唯一一次如此虔诚,然后不曾求签就转身离去。

 

铃声已经完全停止,乌鸦扑腾着翅膀从神社上空掠过。高杉抓起斗笠,微抬头,冷冷地注视着那成群结队的黑影:

“随便乱叫的话,小心被我斩入地狱哦。”

 

捌 · 踯躅

 

 

 

高杉一出帐篷,转个弯就看到刚从前线退下披着一身血衣的银时在那里和桂跳脚。

坂本因手上的伤而暂居后方,战况也日益胶着。天人和幕府派上了最精锐的部队和最先进的武器。地面匍匐的攘夷军在他们眼中与蝼蚁无异。士兵被大炮撕得粉碎,军队也节节败退。他刚刚在军医那里又见到了一个鬼兵队队士的逝去。那个坚信日本黎明到来的二十岁青年曾在入队时两眼闪光地对他说:总督您一定会带领我们走向黎明。当时高杉挺不好意思地应下了这句话,还因此被身后的银时吐槽了好久。

可是他现在已经死了。看着不见光的顶子闻着硝烟和血的气息死去了。

临时指挥所里有一株还未谢干净的山踯躅。望着站在那里的银时高杉恍惚间觉得那猩红瞳孔中的血色深了一分。再眨眨眼看银时还是一幅软趴趴的死皮赖脸相,没有半分白夜叉的气势。

“……这个月军粮里居然没有草莓牛奶吗假发?!”

“武士不需要那种腐化心灵的东西。”桂也还在进行他的陈腔滥调。

“……别说草莓牛奶,连粮食都快供不上了。”说这句话的却不是桂,而是刚刚走近的高杉,语气温醇像极了慈爱的父母。

银时听了后转向他:“高杉你用这个语气好恶心。”

高杉难得没与他废话。他看着双手环抱在胸前的银时,开口说:“拔刀,银时。”

“哈?!”

“来比一场吧。”

桂听后惊得眼睛都鼓起来,活像吞下了一只青蛙:“别闹了高杉!现在还在打仗!别把精力发泄在这上面?!银时你赶紧拒绝掉!”

高杉不理会桂,依旧直勾勾地盯着银时。银时也回望着他。懒散样如旧,眸子里倒是沉静如海印着高杉的倒影。银时点点头:“我明白了。就在这里还是出去?”

“我就该知道银时你也是个笨蛋。”桂捂心口气闷。

“就在这里吧。”高杉示意,“在山踯躅下战斗也别有一番风味。”

“……不就是株杜鹃吗你说得那么文艺干嘛?”吐槽归吐槽,银时还是老老实实地拔出了身侧的佩刀。上面染着的血迹还未经擦拭,阻断了刀刃流水般的光泽。

他们站在营地门口比刀。四周围过来不少鬼兵队队士,感叹不愧是总督和白夜叉精力果然旺盛。桂撑着额头心想不知道今天他俩发什么疯,但也隐约明白其中的症结。叹了口气还是放任二人比试,叮嘱身边鬼兵队的平贺别让他俩打过火,就转身去处理后勤事物了。

高杉在这场比试中要更胜一筹。刚从战场上下来的银时没有休息多久,体力跟不上。没过一会就被高杉一记斜劈砍落了刀,磕在杜鹃树下硬邦邦的泥土上发出“咣当”的声响。

围观的众人“哦”地惊叹一声,听到后方有人喊道开饭也纷纷离去了。

高杉收刀回鞘,踩着斜阳下满面灰尘的影子站立在银时面前。眼里是说不明道不清的混杂。半晌他开口道:“这场不算。二百四十三胜二百四十三负,还是平手。”

从幼年起他们之间一直胜负参半,你赢一局我扳回一场,保持着相当良好的竞争态势。说罢高杉捡起颇有分量的刀递还给银时。银时抬起头接过那把刀插回鞘里,难得没有反驳高杉刚才的话,苦笑着说哎呀呀居然败给高杉这个小矮子了。高杉哼了一声说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什么情况,你累得要死吧。

银时搔搔头,没有回答。高杉看着那双夕阳下异常好看的瞳孔,从那之中轻而易举地读取到了极度疲惫的神色。

“刚刚你那身气势,我还以为你要杀了我。”银时哼哼道,脸上没有半点惊讶。

“安啦,我们会赢的,就出老师,一起回去。”说罢抬起脏手搭上高杉的肩,拉着高杉转身走向闹哄哄的开饭点,疲惫又被掩藏起来,“阿银不会在这之前停下的。”

“别装模作样了,”高杉白了他一眼抬手撑着银时的腰,“吃完饭滚回去睡上一觉。又不是你只有一你个人不会停下。”

“晚上胯下的小阿银也不会停下哦?”

“你能不能不在这种时候开黄腔?”

他们朝西方的群山走去,银时看着远处悠闲的晚霞,眼中映入了夕照的一点红。

 

 

玖 · 狐面

 

 

 

烟火祭典格外盛大,据说将军本人也亲临此地。透着廉价感的电力灯笼悬在摊位两侧,上面绘着花花绿绿的各类赞助商标。吆喝声此起彼伏,鲷鱼烧甜腻的香气弥漫出来。天色渐渐暗淡,道上的行人也越发拥挤。单凭这幅卖相委实不像是高杉会喜欢的地方。

 

一二百米的摊位很快高杉就转了个遍。戴着斗笠在人群中太过明显,高杉压低了檐匆匆走着,想要绕过游玩的人群从森林的小道前往燃放烟火的海边。眼角扫过与其它祭典别无二致的摊位,正欲离去,却被绊在了一个面具摊前。

守着摊位的是一个抽着烟戴墨镜的大叔,褐色的和服挂在身上松松垮垮,脏得像是藏了全江户的灰尘,吆喝声有气无力,典型的失业游民。高杉皱皱眉避开了劣质的二手烟,站在挂满各式面具的木架旁,眼神如炬地盯着右上角的一个狐面。

那个大叔见高杉看着那个狐面赶忙凑过来,殷勤地说:“看上这个了吗?客人你真是好眼力!这是我从旧货市场里挑了好久才选中的,说是长州那边早些时候流行过……”

高杉见状也不说话,扔了几枚枚五百円的硬币给那个摊主,拿起面具就走开了。

的确是十几年前在长州风靡的款式。高杉站定在鸟居旁的森林里,心想那个摊主不算骗人。借着彩灯笼的光高杉打量着那个面具,当时天人传入的塑料材质,留下了泛黄的岁月痕迹,伴随有几道细微的裂缝,里面填满了黑色的污垢。狐狸的眼角比常见的都要吊梢,下面绘着一朵淡淡的樱。边缘的彩绘已经褪色,被几道裂纹切断成一块一块显得有些凄凉,仿佛一用力就会被捏碎。

高杉靠在树干上,静静地摩挲这那个小小的狐面,塑料光滑的触感与细碎裂痕粗糙的触感同时袭来,连带着汹涌如潮的记忆。

漆着鲜艳朱漆的鸟居隔开了他与喧闹的祭典。他幼年时留在萩的时光过于琐碎,战场上度过的日子又太过匆忙,几乎抓不到什么实质的东西。村塾早被烧毁,塾生四散飘零,他已记不清円政寺中那个鸦天狗像的具体样子,也想不起离开那年高杉家的那株因他而生的古樱究竟长高了几尺。这么多年他从未回过那个小小的海边城镇。他所留恋的东西早就死的死散的散,走的一个比一个坚定。就连他也是。

 

高杉摘下斗笠扔到一旁,带上了那个老旧的面具,罩在绷带上有些难受,高杉小心翼翼的扶正了它,然后转身回到了人群中。

如同那年萩城的烟火大会一般,即使只有他一人。

 

他走到捞金鱼的摊位前,在摊主崩溃的注视下用一张网捞走了四五只拇指大小的金鱼,装在透明的塑料袋里,拎着晃荡。

“喂,银时你可别把花大价钱捞来的金鱼养死了。”那时的高杉是不是带着嘲讽的神色对那个捞金鱼菜鸟说过这句话。

 

他买了一个鲷鱼烧,装在热乎乎的纸袋里,一口咬下去绵软的红豆馅溢出了甘甜的香气。味蕾间满是红豆甜甜的味道。

“摄入那么多糖份迟早变成呆瓜。”那时的高杉是不是拿着松阳给买的鲷鱼烧,撇撇嘴鄙夷地看着那个一手两个的糖分中毒者。

 

吃完鲷鱼烧他又买了一个苹果糖。透过晶莹剔透的糖衣他看到了身后的彩灯与自己戴着狐面的面容,嘴角上挑笑得像极了小孩子。

“你不是也乐在其中吗?!”那时的高杉舔着苹果糖,毫不留情地回击银时的垃圾话。

……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人潮也开始涌向海滩,快到放烟火的时间了。高杉右手拿着苹果糖,左手拿着装着金鱼沉甸甸的袋子,金鱼在其中无忧无虑地游动,狐面仍旧稳稳地戴在脸上。海滩上必定挤满了人,高杉这样想着,逆着人潮抬脚走向山顶的位置,从那里看要更好。

“我们溜去山顶吧,那里看得更清楚。”银时贼眉鼠眼地凑到他身旁,急于跑到海滩的高杉头脑发热地随着银时攀上山顶,看到了最为瑰丽璀璨的烟火。这份信任直到攘夷战争都没有被打破,那一次他们看到了万家灯火的江户。

 

他这样想着,和身旁之人擦肩而过。

 

“都怪银酱磨磨唧唧!马上就要开始放烟火了!”橙发少女急得几乎要跳起来。

“就是,银桑你快点跑起来!”一旁的大众脸少年帮腔道。两个人推搡着一个没干劲的卷毛大叔朝着海边奋勇前进,不一会就走远了。

 

 

高杉笔直地向前走去,顺便想这可真够好笑的。擦肩而过这么烂俗的桥段竟然一再出现在他们身上。每次他们都装作视而不见的样子谁也不曾停下来揪着对方的衣领怒吼亦或质问,都是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走开了。

下一再见面拼尽全力砍了你?你他妈倒是来啊?!

年少时他们就习惯于举刀对峙,从木刀换到真刀,从村塾简陋的道场到尸臭横生的战场。如今自己仍紧握着战争中噬血无数的真刀,而银时换回了木刀站在自己的对面。想想十年未曾这样高杉竟觉得分外怀念,比起那种路遇老友,两个人搭着肩去路旁的小酒馆喝得醉醺醺大声重复黑历史的情况,还是这样更符合他们的脾性。

 

 

天空炸开了第一朵烟花。站在山顶的高杉隔着薄凉的狐面,按上了自己空洞的左眼。他在那份默然的黑暗中再次看到了银时斩下老师头颅的那一幕。

山顶的确是观景的绝佳角度。烟花一刻也不曾停留地盛放、消散,最终铺成大洋上弥漫的烟雾,隔的老远高杉都能闻到浓烈味道。那种劣等的硝烟味呛得他几乎落泪,却又想要大笑出声。

 

比比看吧,银时。你能否折断我的武士道,我又能否将你从过家家的幻影中逼出。用手中的刀来为这十年做个了断吧,就和从前一样。

夜叉修罗在死神足下的第四百九十三次对决,无论谁胜谁负。

 

 

终 · 万事屋

 

从梦中惊醒,摸了摸身旁柔软的被褥银时才回过神来,他现在在万事屋的卧室里,而不是死尸堆积如山的战场。

他苦笑地站起身,推开和室的门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屋内。壁橱里的神乐正呼呼大睡,定春吃饱从烟火大会带回来的鲷鱼烧后也同样睡着了。他趴在万事屋外的栏杆上,看着一向繁华的歌舞伎町陷于晦暗,随着众人沉睡下去。

春寒料峭,银时穿着睡衣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心想这下可算真的醒了,也真的失眠了,之后不禁埋怨起让自己惊醒的罪魁祸首、此刻不知在哪逍遥的高杉晋助。

 

从桂的口中得知了高杉来了江户。姗姗来迟的桂对他抱怨高杉如何如何,他眼皮一跳心说高杉一来江户自己准没什么好事。看着面前的一幅为孩子操碎心的老妈小太郎他翻个白眼,说得了吧高杉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劝要是顶用的话阿银早就放jump主角杀必死的嘴炮啦!啊因为你迟到了待会你和高杉的那份荞麦面就都归我了!桂狐疑地看着他,露出欣慰的表情说银时你终于体会到荞麦面才是武士应有的伙食了吗!还有不要抢我的那碗荞麦面!

“假发你这样就好了,高杉那碗也让给你。”但是高杉说的对,你没必要插手我们之间的那笔烂账。”

“我也是亲历者,银时。”桂皱眉,“除了我还有谁有资格插手?”

“谁也没资格。”银时说得郑重,“不过还是感谢你啊,假发,还有坂本。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妈,真的谢谢。”

一如既往地无视桂的抗议声,他就着一旁本为高杉准备的养乐多,津津有味地吃起加了红豆的几松特制荞麦面。

 

 

所以在祭典上看到高杉时倒也没太过惊讶。那种擦肩而过的把戏他玩得纯熟,何况身边有万事屋的那两个孩子。被两个孩子推搡着前进互相都装作没看到,真是再省事不过,一如当年三人分道扬镳时,干脆利落。

 

他悄悄回去拿了一件羽织披上,看着西边天空中逐渐沉下去的月牙。此时已是四月底,暮春将逝初夏未至。道上栽种的霞樱接着已谢的枝垂樱徐徐盛开,他从高处看着这条平常乱哄哄的街道,在夜半无人时分竟也有如此风雅的樱吹雪景致,层层叠叠地掩在饱经岁月的老房子边,安静得如同海边薄雾中那座朦胧小城。

他不是没想过松下村塾,那处自年少一别就再未回去的地方。他自认远比身边众人所说的要更恋旧,却也一次次地压下了回去看一眼的欲望。光是活在当下他就拼尽了全力,再回到那里徒增伤感毫无意义。但那里的一切他都有好好记着,大到毁灭的大火小到一个微不足道的笑容,有些画面总在他脑电波里“哔哔”活跃不已。就比如这个无眠的夜晚,人在这种时候总是最容易感怀往事。

天色愈加昏沉,但银时清楚那是黎明将至的前兆。记得上次遇到高杉还是在德川定定被杀后的那天,幕府头号通缉犯带着斗笠和刀,大摇大摆地走在江户的街上。同样是充满戏剧性的擦肩而过,本想直直走过的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江户的街道照旧繁华,高杉却已了无踪迹。这委实太符合高杉的风格,他顿了顿也接着向前走去,没半点意外,顶多是有点谴责自己的不坚定。

早在攘夷战争后期他们之间就多得是静默的别离,直到那段岁月的最后也依旧如此。银时暗忖或许两个人都该对此负责,平视着还残留着灰蒙蒙烟雾的山的尽头,突然有一丝难过。

漫长的别离和短暂的重逢啊。

 

高杉,他想。

无论我们的道路岔开多远,我都会接着守护下去。作为松下村塾坂田银时守护下去。

守着高杉晋助的灵魂,就算度过再悠长的岁月。

 

我们总会重逢。

 

 

fin.

 

 

 

然后暗杀篇他们就复婚了(撒花

 

赶在开学前写完,没时间改ojz。还请不要大意地捉虫(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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